《冷宫烟火记》第一章凤榻卜养心殿的鎏金铜炉里,龙涎香正烧到第三刻。
沈书瑜指尖的三枚白玉钱在紫檀木盘里转得极缓,
玉钱边缘的包浆被摩挲得发亮——那是她十四岁生辰时,外祖父送的卦具,
据说曾算出过三朝更迭的预兆。朱景琰的朱笔悬在奏折上,
笔尖的墨汁在“畅春园行宫修缮”几个字上洇出个小墨点。他斜睨着沈书瑜,
凤袍的金线在烛火下织出细碎的网,网住她低垂的眼睫。成婚五年,
她总在这些时刻显出与后宫女子不同的模样,不像在侍君,倒像在推演什么棋局。
“风火家人。”沈书瑜终于停了手,玉钱在盘中摆出个斜斜的锐角,“艮为山,坎为水,
山挡水路则为险。陛下今夜若执意往北,恐有惊无险。”朱景琰把笔狠狠掼在砚台里,
墨汁溅上明黄奏章,像朵骤然绽开的黑花。“皇后是要学钦天监的老顽固,
拿这些阴阳八卦来辖制朕?”他起身时,龙袍扫过炭盆,火星子窜起来,
燎了他袍角一根丝线。沈书瑜没抬头,指尖抚过玉钱上的“乾隆通宝”四个字。
三年前也是这样,端妃怀着身孕来坤宁宫求平安符,她算出“腾蛇缠腰”,劝端妃静养三月,
朱景琰却说她“妖言惑众”。后来端妃在御花园摔了跤,血染红了半条鹅卵石路,从那以后,
他看她的眼神里,就总掺着些说不清的忌惮。“臣妾不敢。”她把玉钱拢进锦袋,
袋口的珍珠流苏扫过桌面,发出细碎的响,“只是昨夜观星,西北方紫微垣旁有客星犯主,
心下不安罢了。”朱景琰冷哼一声,拂袖往殿外走。廊下的宫灯被风掀起,
照亮他攥紧的拳——他是天子,天命都该握在自己手里,凭什么要被个女人的三枚铜钱左右?
这夜他终究没去畅春园。三更时分,西北的急报撞开宫门时,
朱景琰正坐在偏殿翻《资治通鉴》。传报的侍卫声音发颤:“陛下,
畅春园……山洪冲垮了西配殿,若按原计划,
您此刻正在那里看新造的水法……”朱景琰猛地合上书,书页拍在案几上,发出沉闷的响。
他望向坤宁宫的方向,夜色浓稠如墨,那里的烛火早已熄了。他忽然想起沈书瑜拢玉钱时,
锦袋上的珍珠映着她眼底的光,像早就看透了这场劫难。太和殿的金砖被日光晒得发烫,
膝盖压在上面,像贴在烙铁上。我数着丹陛上的龙纹,第三十六条龙的爪子缺了块釉彩,
是去年庆典时被醉酒的宗室亲王踢坏的,那时朱景琰还笑着说“无伤大雅”。
柳妙音的哭声像把生锈的锯子,在空旷的大殿里来回拉扯。“陛下!您看这药渣!
”她捧着个白瓷碗,碗沿沾着褐色的药汁,“臣妾喝了三剂,昨夜竟见了红!
太医院说……说里面有麝香!”我抬头时,阳光正从殿顶的藻井漏下来,
在朱景琰的龙袍上投下晃动的光斑。他站在台阶顶端,金冠上的珠串垂下来,
遮住了眼底的神色。我看见柳妙音袖口露出的一截藕荷色腕帕,那是我前几日赏她的,
帕角绣的并蒂莲被她攥得变了形。三日前她来坤宁宫,手里捏着支刚开的芍药,
说想求个“龙胎稳固”的卦。我那时刚算完内务府的采买吉日,
龟甲上的裂纹明明白白——“白虎临门,需避属虎之人”。我把卦象写在宣纸上,
劝她“静养勿躁”,她却笑着把纸折成了小元宝:“皇后娘娘的字真好看。”“沈书瑜。
”朱景琰的声音砸下来,震得我耳膜发疼,“淑妃腹中是朕的皇长子,你竟敢下此毒手?
”我忽然想笑。他总说我用卦象害人,可真正藏着毒的,从来不是龟甲上的裂纹。
“臣妾没有。”我挺直脊背,凤袍的褶皱在地上铺展开,像只折断翅膀的凤凰,
“但臣妾可以再算一卦——今日之事,是有人借刀杀人,且这把刀,原是想刺向陛下的。
”“够了!”他的怒吼惊飞了檐下的鸽子,“你以为朕还会信你的鬼话?从端妃到今日,
你算死了多少人?这皇后之位,让你坐得满手血腥!”我看着他转身时决绝的背影,
忽然想起外祖父临终前的话:“卜者能窥天命,却改不了人心。你若非要逆天而行,
终将被天命反噬。”那时我还不信,总觉得凭着这身本事,总能护得想护的人。
冷宫的门轴生了锈,“吱呀”一声关上时,我摸了摸袖袋里的玉钱。锦袋被汗水浸得发潮,
玉钱贴着掌心,带着微凉的温度。也好,从此不用再盯着星象揣度人心,
不用再算那些明知结果却无力更改的卦。墙角的蛛网沾着几粒灰尘,在穿堂风里轻轻晃。
我忽然想,或许外祖父说的反噬,不是别的,是让我终于能停下来,看看这被算漏的人间。
王德胜跪在御书房的青砖上,头顶的毡帽都蹭掉了。他是御膳房的老太监,打小看着我长大,
此刻却抖得像片秋风里的叶子。“陛下……奴才不是故意的……”他的声音发颤,
“只是……只是沈娘娘算得太准了……奴才五十好几了,
本想着这辈子就守着御膳房的灶台过了,她却说三月内有红鸾星动,
还说那姑娘穿青布衫……”我捏着朱笔的手指关节泛白。沈书瑜在冷宫支了个卦摊?
这个念头像根刺,扎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。我想起她当年在坤宁宫,
连研墨都要挑“天德合日”,写出来的字比翰林院的学士还工整,
如今竟沦落到给太监算姻缘换银子?“她要多少卦金?”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些。
“一……一两银子一卦……”王德胜的头埋得更低了,“奴才实在拿不出,
就……就给了她两袋新磨的小米,她也收了……”两袋小米。我忽然想起成婚那年,
她随驾去木兰围场,见牧民烤鹿肉,非要亲手试试,结果把袖子烧了个洞,
还笑着说“烟火气比熏香好闻”。那时我只觉得她顽劣,如今才知,
她骨子里原就带着这些人间烟火,是我硬把她塞进了凤冠霞帔的牢笼。那日处理完奏折,
我屏退了随从,独自往冷宫走。宫墙爬满了爬山虎,绿得发黑,墙角的杂草没过膝盖,
沾着午后的露水。冷宫的门没上锁,虚掩着,风一吹就发出“吱呀”的响。我掀帘子进去时,
正看见沈书瑜把一锭银子往袖袋里塞。她穿件半旧的青布衫,领口磨得发毛,
鬓角别着支木簪,是用宫里废弃的木料削的。桌上铺着张泛黄的宣纸,上面画着卦象,
旁边堆着些零碎——半匹云锦,一小罐酱肉,还有几块没烧透的木炭。屏风后露着半只官靴,
是敬事房的刘全。这老东西向来趋炎附势,竟也跑到冷宫来求卦?“你就靠这个过活?
”我捡起桌上的卦纸,墨迹里还带着她当年写簪花小楷的影子,只是笔锋里少了些恭顺,
多了些凌厉。她抬头时,眼里没有惊惶,也没有怨恨,倒像见了个寻常访客。“不然呢?
”她掸了掸袖口的灰,动作自然得很,“冷宫不发月例,臣妾总得吃饭。”她顿了顿,
目光落在我手里的卦纸上,“陛下若也想算,一两起算,童叟无欺。
”我捏着卦纸的手指猛地收紧,纸角被攥出褶皱。“沈书瑜,你就这么作践自己?”“作践?
”她忽然笑了,眼角的细纹在日光下很清晰,“靠自己的本事换口饭吃,怎么是作践?
倒是陛下,总想着把人困在该在的位置上,就不怕困出怨气来?”她的话像根针,
精准地刺在我最疼的地方。我想起端妃死后她枯坐三天三夜,
想起她算到山洪却不肯明说的隐忍,忽然明白,她从来不是要争什么,只是想活得自在些。
“明日起,不许再算。”我甩下这句话,转身就走,怕再待下去,会说出什么后悔的话。
走出老远,还听见她在身后说:“陛下管天管地,还管得着人吃饭的营生?
”风掀起我的袍角,带着冷宫的草木气息。我摸了摸袖袋里的玉佩,
那是当年给她求的平安符,她被废那天,掉在了太和殿的金砖缝里,是我让人悄悄捡回来的。
玉上的裂痕,像极了她刚入宫时,给我算的第一卦——“飞龙在天,利见大人,
只是高处不胜寒”。沈书瑜的卦摊没停。只是改在了深夜,冷宫的窗棂总在三更时透出微光,
像颗埋在灰烬里的火星。来求卦的人越来越多。小太监问能不能升做掌事,
宫女问心上人会不会被派去皇陵,连侍卫都来问轮休那日能不能撞见相好的浣衣女。
沈书瑜的规矩很怪:只算琐事,不算宫闱秘辛;卦金可欠,
但必须是实物——绸缎要撕成一尺见方的小块(方便改做褥子),
点心要去了油皮的(她胃不好),炭火要烧透的(免得熏着人)。
有回淑妃宫里的掌事宫女来了,捧着支赤金步摇,想算主子能不能顺利生下皇子。
沈书瑜看了看她的手相,指尖点过“感情线”上的分叉:“龙胎能保,
但生产时需避属虎之人,尤其是寅时生人。”宫女要把步摇留下,
她却只要了半袋晒干的梅子——冷宫的水太苦,泡梅子水喝正好。消息传到朱景琰耳朵里时,
他正在给刚出生的侄子选名字。李德全捧着奏折,声音压得极低:“陛下,
淑妃娘娘说……说沈氏在冷宫妖言惑众,不如……”“不如什么?”朱景琰打断他,
笔尖在“瑞”字上顿了顿,“把她杀了,让那孩子生不下来?”李德全吓得扑通跪下。
朱景琰放下笔,望向窗外——冷宫的方向被宫墙挡住了,只看得见一片灰蒙蒙的天。
他想起沈书瑜算卦时的样子,指尖悬在卦象上方,像在掂量什么轻重,
那时他总觉得她在装神弄鬼,如今才懂,她算的从来不是命,是人心的斤两。
柳妙音生产那日,宫里头乱成了一锅粥。辰时开始阵痛,到午时还没生下来,
血浸透了三层褥子,稳婆慌得手都抖了。太医院的院判跪在产房外,
额头磕得全是血:“陛下,是……是难产!淑妃娘娘脉息越来越弱了!”朱景琰站在廊下,
看着产房的门帘被血染红,忽然想起沈书瑜的话——“避属虎之人”。
他猛地回头:“产房里有多少人属虎?尤其是寅时生的!”李德全赶紧让人去查,
回报说:“接生的张稳婆就是属虎,寅时生人!”“混账!”朱景琰一脚踹翻了旁边的铜盆,
“还不快把她拖出来!”可已经晚了。产房里传来柳妙音凄厉的尖叫,
接着是稳婆慌乱的哭喊。朱景琰攥紧拳头,指节捏得发白——他又一次不信她,
又一次差点失去什么。就在这时,王德胜疯了似的从冷宫方向跑来,手里攥着三枚铜钱,
素锦幽澜 新书《朱景琰沈书瑜龙袍》小说全集阅读 试读结束